“你不恨嗎？”不恨這不公的世道讓壞人當道好人蒙冤，不恨那滅她部族殺她親人的劊子手，不恨如此不明不白蒙冤死去嗎？

自他見得她第一日起，從未從她眸中讀出過那種蝕骨剜心的仇恨，反倒盡是樂天達觀，溫柔卻也風趣調皮。

郁景彥明白戰珩言語所指，她雖是借雪羅爾玊鳳的身體重生，過得卻並非她的人生，所以於她而言，沒有殺家之仇滅族之恨……唯一要說恨的，便是恨老天無情地奪走了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家。

“我的恨……不在這裏。”郁景彥低眉輕說，幽幽語氣更是蒙了一層淡淡哀傷。

戰珩只以為她所言之地是在她的部族，且見她面上多是悲戚，也不再多問，只收起錦帕和瓷瓶放入她手中，“肩上的傷口很深，記得每過兩個時辰上一次藥，過幾日……”

之後的話他並未再說下去，誰知道過幾日後又會是怎樣。

聽他停頓，郁景彥明白他的意思，“我還能再請你幫我一個忙嗎？”

“你說。”

“還記得我請你幫忙尋的那個人吧？”言及此，郁景彥帶悲的柳眉不由一蹙，她的任務註定是完不成了吧？

所以，註定是要讓哥哥失望了……

聞問，戰珩輕“嗯”了一聲，那人他雖不熟知，但識得他是蕭國太子蕭睿寒。可他並未將此答案告訴過她，或許……怕是失了這枚最好的棋子吧。

“你若日後見得他，請幫我轉告他，讓他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好好活著，因為……”郁景彥微頓，“他一個人活著兩個人的生命。”

聽她如此說，戰珩面露不解，他猜測過很多種她尋此人的可能，卻並沒有思及此因。

“能告訴我，你為何要尋他嗎？”思索良久，戰珩還是問出了心底疑惑。

聽此一問，郁景彥深呼出一口氣，並未急著答言，只站起身來行了兩步，而後轉身看著他，“我曾說過，有些事，或許在我離開之時，我會告訴你，所以……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。”

郁景彥看他的眸裏微露淺笑，也並未等戰珩開口便繼續出言，“在離南月國很遙遠的一個國度，曾有一個小孩，她自出生之時便被父母拋棄，所以從她記事開始，都是以流浪過活……她以為，在這個世界上，她永遠都不再會有愛。”

“可是直到她遇見一家天使，他們收留她、疼愛她、教育她……讓她長成了一個很優秀的人，”說道此處，郁景彥的眸子微潤，“可是老天不公，一場災難奪走了他們所有人的命、破碎了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家，唯留下一個一直昏迷不醒的哥哥……”

“為了救哥哥，她不遠萬裏，過時間與空間的跨度來到南月國……因為她只是一抹靈魂，所以只能借助別人的身體留下來……她以為一切都會很簡單，無論千山萬水，她只要尋得哥哥此生相護，便好……可她想不到的是，自一開始便落入了有心人的算計之中……”

到此，郁景彥深吐一口氣，再不言語。

而聽到此處，盡管覺得這個故事匪夷所思離奇不堪，但戰珩也大概明白了她所說的這個人，怕便是她自己。

“所以，我不是雪羅爾玊鳳，只是一抹來自未來幾百或是上千年之後的靈魂而已。那真正的雪羅爾玊鳳，其實早已被上官齊殺死。”郁景彥笑看著戰珩，輕語而言，仿若只是講著一個他人的故事。

“……”

見戰珩依舊楞在原地不曾答言，郁景彥以為他不信自己所言，“其實我也從不相信靈魂能跨度時間空間活到他人身上，但自那日在亂葬崗醒來之時，我便信了。”

聽此故事，戰珩面色漠然，看不出憂喜哀怒，唯獨一雙深邃的眸子緊讀著她，“所以你的名字……？”

“郁景彥。”郁景彥知道他想問什麽，笑言相答，“我的名字叫郁景彥。”

“那你所尋之人……便是你哥哥的前世？”若她所言屬實，唯一的解釋怕也只是這個吧。

聽言，郁景彥點頭，邁步坐回到他身旁的草床上，“所以……過兩日我死後，你替我好好葬了她吧，這也只是個可憐的女子而已。可以嗎？”

戰珩微涼薄唇輕劃，擡手溫柔地理著她微亂的秀發別至耳後，“好。”語氣輕緩卻堅定。

至此，郁景彥終是露出安心的笑意，“謝謝。”

再看了他片刻，她起身繞至他身後，伸手推著他的輪椅往牢門方向行去，“在眾人眼裏，我依舊是雪羅爾玊鳳，你若在這裏待太久，上官一家子又該落你把柄了。”

言畢，剛好停至牢門前，郁景彥素手輕敲牢門。

一直守在外面的玄墨聞聲開門，而後接過戰珩的輪椅，推著他走了出去。

戰珩止步，轉身看著她依舊帶笑的面容，牢門自他們之間緩緩合上。

那一刻，他清楚見得，一滴晶瑩淚珠自她帶笑的眸子輕盈劃落……

再見了，戰珩。

再見了，雪羅爾玊鳳。

再見了……郁景彥。

兩人各自於心底暗言。

……

兩天半的時間並沒什麽過頭，這偌大的皇宮廣闊的帝都，也並未因一個異族賊女的落獄判刑而掀起多大的波瀾。若說有，怕也只是上官一家子，因除此後患而暗裏高興而已。

皇帝南宮宇澤暗派進牢裏，要於行刑前除殺雪羅爾玊鳳的侍衛也並未得逞，只因有人暗裏阻撓而已。

三日後的行刑依舊如期進行。

那日，天蒙微雨，如所有刑犯一樣，囚車穿行大街，囚犯也承受著街道兩旁百姓的亂砸唾罵與詛咒。

待行至刑場後，監斬官大概估計了一個午時三刻，便發令行刑了。

這劊子手早已是殺人無數，行刑於他而言只是麻木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。

手起刀落，鮮血自斷裂的脖頸處噴湧而出，灑向早已積了千層的斑斑血跡，這些都是前人留下的，一層疊一層，日子久了，暗紅的更是壓抑，仿若是萬千葬送於此的生命的見證。

一陣熱鬧過後，人群言論著散去。整個刑場唯有詩語和寧清瑤兩個孤零零的身影，看著昔日待她們如親姐妹的小姐如今身首異處，兩人早已泣不成聲。

雨滴淅淅瀝瀝，似是在洗刷前囚留下的烏印劣跡，或是他們那於眾人眼中的“骯臟”靈魂。

遠處的偏僻閣樓上，戰珩從始至終面色寒涼未著一言。末了，只寒聲吩咐玄墨安排人將刑臺上屍體安葬。

而後離開，再無他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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